南渊帝都。盛大的凯旋仪式席卷了整座皇城，喧嚣震天。街道两边彩绸高挂，人潮汹涌。

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，无数平民涌上街头，只为远远一瞥传说中那位玄面女将军的风采。

只是，当他们引颈期盼的目光投向城门中鱼贯而入的浩荡队伍时，走在最前方的，

却是一辆极其醒目的、由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驾驭的敞顶华丽玉辇。玉辇之上，

南渊太子李玄风一身明***蟠龙常服，神色端肃而矜贵。他臂弯之中，

依偎着一名身披锦绣霞帔、珠光宝气的娇美女子——林语薇。她脸上巧笑倩兮，

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光。那身华贵繁复的金红嫁衣早已不见踪影，

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稀世珍品的凤衔牡丹蜀锦宫装，裙摆在风中翻飞，

映衬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傲然与得意。紧随太子玉辇之后的，是另一驾装饰更为朴素的马车。

车窗垂着薄薄的素纱，隐约可见里面一个身穿深青色布袍的身影安静地坐着，

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银丝面具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闹与探究。沈清怡透过细密的纱帘缝隙，

平静地看着前方那对沐浴在欢呼与阳光中的璧人，面具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，

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。马车最终在宫门外停下。前方，太子挽着林语薇的手，

踏着朱红地毯，在无数恭敬的目光中步入恢弘的宫门。负责引路的太监匆匆过来，

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怠慢：“沈……沈将军，请随奴才从侧廊入席吧。

庆功御宴设在凤鸣殿，主位上的安排……恐怕还要稍待。”沈清怡下了马车，没有看那太监，

也没有回头去看那金碧辉煌的正门。她沉默地转身，踏上通往侧廊的狭长甬道。

甬道青石铺就，曲折幽深，只容两人并肩而行。昏暗的光线将两侧高耸的红墙压得更加沉重，

隔绝了外面铺天盖地的喜庆喧哗，唯余穿堂风带着初冬的寒气，呜咽着吹过耳畔。

这里只有冰冷的寂寞。凤鸣殿内，辉煌如同极乐天国。

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描金绘彩的高阔穹顶，数百盏琉璃宫灯点燃，流光溢彩，

将整个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昼，不染半分尘埃。

空气里弥漫着清雅龙涎香、陈年佳酿和无数珍馐美馔的混合香气，甜腻得令人微醺。

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，舞姬水袖翩跹，身姿曼妙。席间觥筹交错，南渊皇帝高居主位，

虽威仪尚存，面色却隐隐透出病态的苍白，眼底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沉疴倦怠。

太子李玄风坐在皇帝下首的主宾位，眉眼含笑，气度卓然，

生地向皇帝及几位老臣介绍着北境战事的“壮烈”与林氏旁支子弟在“断后时”的“勇猛”。

林语薇依偎在他身侧，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，时不时为他布菜添酒，

一派夫唱妇随的恩爱图景。无人提及那道被刻意遗忘在角落里的玄铁身影。

沈清怡坐在最外围一张不起眼的矮几后。她并未卸下甲胄，

只在那玄甲外面象征性地罩了一件深青色布袍。

脸上冰冷的面具在满殿璀璨灯火下依旧泛着孤绝的寒光。面前的矮几上，

摆放着与其他席间美酒珍馐无异的玉盘金樽，

然而那份由宫人奉上时极力掩饰却依旧存在的疏远与漠然，

已将这份“同席”的虚假温情戳穿得淋漓尽致。她静静端坐，如同殿内一尊格格不入的石像。

玄甲的冷硬棱角与整个殿内流淌的暖融富贵尖锐地对立着。殿内喧嚣嬉闹声浪阵阵袭来，

香风弥漫，却无法侵袭她周身三尺之地。唯有那双隐在面具下的眼睛，

如同一对深潭沉水的冷玉，波澜不惊地倒映着这片歌舞升平的虚幻世界，

更清晰地映出主位上林语薇那刻意扫过她这边、饱含胜利者悲悯轻嘲的眼神。忽然，

丝竹乐声骤然拔高一个音节，变得激昂高亢！殿外，礼官嘹亮的通禀如同金玉撞击，

穿透满殿喧哗，清晰地回荡在鎏金宝顶之下：“北溟国使团觐见——！！

”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如同被利刃斩断。舞姬如受惊的鸟雀，瞬间止步，

屏息垂首退于两侧。所有人的目光，

无论是南渊皇帝、太子李玄风、还是满堂的宗室勋贵大臣，

皆带着惊疑、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，

齐刷刷地望向凤鸣殿那两扇缓缓开启的、镶嵌着巨大蟠龙环佩的沉重殿门。

沉重的殿门无声滑开，带进一股外面凛冽的、混合着尘埃与暗夜气息的风。

一行身量异常高大的北溟国使臣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。

他们穿着质地粗犷、色彩厚重的北域礼服，赤膊之上套着精美的银边皮甲，神情漠然，

眉宇间带着北地独有的凛冽与肃杀，行走间如同移动的冰川，

瞬间让殿内暖融的空气都冷了几分。为首之人并非使团正使，而是一位极其年轻的青年。

他身形挺拔如雪原孤松，未着礼甲，只一身深如夜空的墨蓝色云纹锦袍，衬得他肤色冷白，

五官深邃如同精心雕琢的寒玉，尤其一双暗金色的眼眸，

流转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魔魅气息，仿佛月夜下俯瞰苍生的寒潭。

气质是极致的优雅尊贵，却偏偏予人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疏离。他薄唇微抿，

看似带着礼节性的浅淡笑意，眼底却深不见底，只在一掠而过扫视满殿时，

才在接触到角落里那尊如孤峰般冰冷的玄甲身影时，有极其细微的暗芒一闪即逝，

快得无人察觉。“北溟国使臣团使副，宇文决，奉我皇之命，携敬贺与议和书，

拜见南渊皇帝陛下。”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奇异地穿透了大殿的静默，低沉悦耳，

带着极富磁性的音质，每一个咬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坠玉盘。说话间，他微微躬身施礼，

动作优雅完美得无可挑剔，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、不容亵渎的威仪。沈清怡面具下的目光，

并未因这北溟使团的到来而有分毫变化，只有沉渊般的寂静。

宇文决的名字在她心底无声滑过，北溟国那位长于深宫、少现人前，

却传说智谋近妖、掌着北溟暗卫的皇子……他竟是此番议和的使副？议和？她搁在膝上的手，

指尖无意识地碾过矮几木缘细微的棱角。那触感冰冷坚硬，提醒着某些尚未终结的血债。

主位上，南渊皇帝咳了一声，强打起精神颔首，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：“贵国远道而来，

议和修好，朕心甚慰。太子……”他目光转向李玄风。李玄风立刻领会，

脸上堆起无可挑剔的皇家气度笑容，朗声道：“正是！战祸消弭，实乃两国万民之幸！

宇文使副一路辛苦，既携和议而来，更当共饮此杯，以贺太平！”他端起面前的玉杯，

环视殿内，语气高昂激越：“诸位，今日大宴，一贺边关大捷！二迎北溟使节，

共商和平大计！此乃双喜临门！当同饮共庆！”他率先仰头，喝干了一杯。“同饮！共庆！

”群臣立刻响应，纷纷举杯相和。殿内气氛重新热烈起来，

方才那因北溟人闯入带来的冷场瞬间消融。宇文决并未举杯，

他唇角那抹礼节性的笑意加深了些许，暗金瞳眸流转，投向主位上的李玄风。他忽地开口，

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，瞬间凝滞了席间举杯的动作：“李太子所言极是。

战事终结，当贺。不过……不知太子殿下此番口中的‘贺’，是贺南渊之捷？

还是贺……”他尾音微微拖长，那深不见底的金眸精准地锁定了李玄风，

如同蛰伏的猛兽盯紧了猎物，“贺我北溟主帅呼延灼，毙命于贵国国境？其首级悬扬，

尚在雁翎关外的残阳朔风中？”静。死一般的寂静！方才还喧嚣鼎沸的凤鸣殿，

瞬间落针可闻！乐师忘了拨弦，舞姬僵在原地，举着酒杯的宗亲勋贵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，

脸上虚假的笑意在宇文决平静的质问中迅速冻结、崩裂！李玄风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，

举杯的手停在半空，仿佛玉杯有千钧之重！“呼延灼擅自启衅，死有余辜！

”李玄风脸上的僵硬只持续了一瞬，迅速被义愤填膺的勃然怒气取代，他重重放下酒杯，

杯底撞击矮几发出“砰”的一声脆响，“朕……本宫正欲以此战果，为两国议和奠定基石！

”宇文决微微颔首，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。他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，

目光扫过满堂瞠目结舌的南渊群臣，最后停在脸色苍白的南渊皇帝脸上，

声音依旧优雅平静：“皇帝陛下英明，太子殿下……也深明大义。”他话锋陡然一转，

带着一种极致的、毛骨悚然的诡异虔诚，“我北溟皇族有‘剜心礼’古仪，战败之国，

常取……仇寇之骨……”他刻意微微停顿，清晰地看到了南渊皇帝和李玄风同时瞳孔剧缩，

“……研磨为粉，溶于烈酒。胜者饮之，乃为死者超度，战祸消弭。生者饮之……即为洗罪。

”每一个字，都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，清晰地钉入死寂的空气里。剜骨为粉？溶于酒？

饮……饮骨酒？！一股寒气瞬间从每个人的尾椎骨窜上头顶！皇帝掩嘴剧烈咳嗽起来，

旁边侍立的太监慌忙递上丝帕。“宇文使副！”李玄风的声音终于带上了被冒犯的怒意，

猛地站起，“此……此等蛮族陋俗，焉能登我南渊大雅之堂？休要胡言乱语，扰了宴席！

”“陋俗？或许吧。”宇文决脸上的笑容未减分毫，甚至显得更加温雅得体。他微微侧身，

修长的手优雅地向殿门外做了一个示意的手势，“然，此为我北溟祖礼。既是议和，

自当互相尊重两国仪轨。

况且……”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殿外那片被灯火投射出巨大阴影的回廊深处，

声音带上了奇异的蛊惑力，

“贵国大胜而归的沈将军……不是一直奉守着这样的‘洗罪’之理么？

那悬于雁翎关外的首级……不正……是我北溟剜心礼的精髓所在？太子殿下，您说是么？

”他的目光穿透主位上僵硬惊惧的人群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、近乎嘲弄的穿透力，

精准无比地、轻轻地落在了角落里那尊依旧不动如山的玄色身影之上！那目光如寒潭之水，

幽深冰冷。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，殿内所有惊疑不定、恐惧交织的目光，

也如同浑浊的潮水般，跟随着宇文决意有所指的视线，骤然转向大殿最偏僻的那个角落！

百盏琉璃灯火煌煌熠熠，将沈清怡周身那片被刻意冷落的阴影驱散大半。满殿死寂。

空气绷紧如弦，仿佛只需再施加一丝力量便会彻底撕裂！无数道眼神，

惊疑、震动、恐惧、难以置信……粘稠而复杂地交织在那道玄甲深袍的孤峭身影上。

李玄风额头已然见汗。宇文决看似温雅的言谈背后，每个字都藏着北溟特有的霸道野蛮！

若不应下这所谓的“剜心礼”，和议立时便要破裂！北溟铁骑在关外受挫，

可南渊同样打残了元气！更让李玄风心惊的是宇文决最后那意有所指的一瞥——他什么意思？

难道沈清怡在雁翎关外斩杀北溟主帅的举动，竟成了此刻将南渊皇室架在火上烤的把柄？

冷汗涔涔而下。李玄风握紧拳头，指甲深陷进掌心。他猛地转头，